小龙女:情花初绽玉人怀

很不错

乌托邦:

这本以“问世间,情是何物”为终极发问的《神雕侠侣》,曾经给我的少年时代带来无数次的壮怀激烈。它以“绝情谷”和“情花”这两个具有大象征意义的想象震撼了我,使我幽思畅想。

通观金庸的十四部书,唯有《天龙八部》与《神雕侠侣》,有大起大落、大喜悦、大悲哀、大冲突与大毁灭。在这里,金庸得以俯视命运。最初,等待萧峰和杨过这两位主人公的,就是遗自父辈的仇恨,他们将迎来与恋人的生离抑或死别,面对几乎是与整个世界的对抗,以及来自内心的强烈冲突,悲伤紧紧缠绕着命运,狂放的外在和不羁的内心,都是侠客永恒的命运主题。两部书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悬崖和深谷——雁门关与绝情谷。一而二,二而一,都是主人公处在人生交叉点上的生死场。

《神雕侠侣》中的人物,有如《红楼梦》中所说的“情痴情种,纷纷下世”,无论是程英、陆无双、李莫愁抑或郭襄,他们被贬到这个尘世的唯一任务,就是完成对“情”字的感悟,亲身经历包蕴在“情”字之中的“欢乐趣”和“离别苦”。《神雕侠侣》让我们饱尝了喜乐与悲哀这处于两极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浪子都是远方的儿子。比较起其他英雄和侠客,杨过的一生更接近于一个探险者。从少年时代在嘉兴的流落开始,他一次次漂流向彼岸:桃花岛、终南山、活死人墓,以至于后来的绝情谷和独孤剑冢,进入对一个又一个未知世界的探寻。浪子的魅力在于,将有限的生涯寄托于无穷无尽的际遇之中,全心去感受那些江湖中的浪影浮沉、风云际会。而比这些更精彩的则是心灵的自由和探险:从郭靖到杨过,武侠小说的主角从向外部世界的建功立业转入对内心的求索。在十四部书中,没有一个主人公像杨过这样充满激烈的狂想和对理想的执著之情,总是对人生进行最原始的叩问。

当纷扰的世界不能给他以理解,杨过听凭的就只有自己灵魂的声音。而一旦当他自己认识到了这一点,便渴望一个能盛载这颗心灵的容器,如同苏格拉底面对死亡、卢梭向往流放。

承载这个任务的是小龙女,这个缥缈得没有父母和身世,甚至没有名字的女子。金庸在书中试图塑造一个过于完美的女子、一笔仅存在于理想卷轴的淡墨写意,也正因如此,我们从未进入这位姑娘的内心,而只能隔雾看花。

郭靖顺着他的手指瞧去,但见山西郁郁苍苍,十余里地尽是树林,亦不知那活死人墓是在何处。想象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整年住在墓室之中,若是换作了蓉儿,真要闷死她了。

当我们顺着郭靖的眼光游目四顾,小龙女便开始了她寓之于无形的传奇式出场,随后又是一连串的琴音应人、玉蜂逐客,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龙姑娘迥非凡间人物。她的居所是终古寂寞的陵墓,饮玉蜂浆,卧寒玉床,一切都是那么离世出尘。年轻的身体与死气沉沉的古墓形成强烈反差,整日以抚琴习剑打发寂寞无尽的时光。

与杨过渴望的出走不同,对于小龙女来说,她的一生只属于两个地方——终南古墓和绝情幽谷,这两个似乎能象征永恒的处所。从前者的玄寂清修和后者的弃尘避世之间,她对于红尘的所有感受几乎就集中于离开古墓前的短短一瞬:

小龙女道:“要是另外有个女子,也像我这样待你,你会不会也待她好?”杨过道:“谁待我好,我也待他好。”他此言一出,突觉小龙女握着他的手颤了几颤,登时变得冰冷,抬起头来,只见她本来晕红娇艳的脸色忽而又回复了一向的苍白。

这一段有如异花初胎的文字是小龙女第一次绽开心房品尝喜悦,瞬间又一步踏空,落入爱恨交织的深渊。幸福和不幸像一对俗世的姐妹,当小龙女一旦敞开心怀,它们便相随而至,逗引她从高高的仙阙堕入凡间。淡极始知花更艳。这枝含苞已久的花蕾一旦绽放,所有那些沉淀其中的热情便喷薄而出。苔丝、海丝特和安娜,像所有那些被称为叛徒的女人们一样,原始的欲望推动她背上罪孽的十字架,最终走向一条离经叛道之路。

金庸小说中离经叛道的爱情主题如同草蛇灰线,在数部作品中时隐时现,至《神雕侠侣》达到一个高潮。在前书中为人们不敢正视的、那些亦正亦邪的性情中人遵循的人生准则,终于被推向台前。

小龙女走入绝情谷是一个偶然,却也是她命运的必然,她对人世的感受从此总是与情花纠结在一起,所有的悬念都集中于她究竟摘下哪一枚果实。绝情谷因杨过、小龙女的到来成为一个绝妙的讽刺,他们将在这里完成微妙的心理转换,品味悲欣交集的人生感悟,找到君子淑女剑,并用“双剑合璧”的心灵力量对抗邪恶势力,最终认定彼此的归宿。

杨过与小龙女的初逢经过了层层的铺垫,她无意中成为了杨过的家长、杨过的师傅和杨过的后防线,但是金庸还要安排他们远离旧日的家园,深入红尘之中,去开始一次漫长的寻找。也只有经过了离别和等待,杨过才知道——小龙女是他终生追寻的理想。从少不更事的青年直至激情沉淀的中年,在杨过的世界里,小龙女的出场犹如一缕轻风,将他对身世悠悠的慨思化解为柔情脉脉的缠绵。从开始的混沌走向最终的平静,小龙女的天真与坚忍,她恒久的冰冷与喷薄而发的热情,只在那盛开的瞬间完成了转换,然后就默默等待结局.


小龙女的出现结束了曾经反复出现在以往许多武侠小说当中的那帧模模糊糊、若即若离的白衣幻影。她的形象并不立体,只是一抹淡淡的影子,然而从《书剑恩仇录》中的香香公主而始,至《天龙八部》中的玉像而终,这个形象从未离去。

作为永恒的女人,激情的皈依,小龙女寄托了古典美学中“升天入地求之遍”对尘世之外爱情的求索。从这个角度说,她拥有的是一种原始爱情。她只为情而生,她就是情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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杬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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